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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個時辰前, 花圃處姹紫嫣紅。

雲映放下剪刀,然後將剪下來的花遞給丫鬟,又沈默著低頭擦掉手指上的沾染的幾星泥土, 臉色冷然。

泠春讓小丫頭把這籃子花放到房間裏,觀察著雲映的神色, 低聲詢問:“夫人, 怎麽了。”

雲映擡起頭,溫和的光線落在她臉上,她冷不丁的問:“府裏有沒有一個小丫頭……”

她回想了一番今日瞧的那匆匆一眼,憑借著印象道:“圓臉,丹鳳眼, 看著十五六歲,個頭約莫到我鼻梁處。”

赫家的丫鬟合計算起來興許得有一百來個, 雲映這番形容上算得上籠統,泠春雖見得多,但一時還真被問住了,腦中一瞬間閃過好幾張臉, 沒一個對的上的。

雲映見狀道:“有沒有新進來的?”

泠春問了問旁邊的侍女, 那侍女回想道:“回少夫人, 府裏最近新來了四個丫頭,有一個好像……”

雲映道:“你去把她叫過來。”

丫鬟楞了一下,隨即就動了身。

雲映從花圃處走開, 提著裙擺轉身回了房間, 她到:“你讓人去備馬車吧, 我們去南灣街看看。”

頓了頓, 以防萬一,她又道:“帶上兩個護衛吧。”

泠春一邊吩咐下去, 一邊問:“怎麽了姑娘,哪裏不對嗎?”

雲映沒有回答。

直到隔了一會,原本的丫鬟急步跑進來道:“姑娘,那名丫鬟名叫知黛,下午時突然發病,還是個能傳染的病,當即就被送出府了。”

泠春道:“什麽?還能染給旁人,夫人——”

雲映卻並不驚慌,她輕聲道:“有病是假,有鬼是真。”

她與寧遇從小一起長大,對他是了解幾分的。

如果沒有什麽特殊的目的,去古瑯軒這種小事,寧遇不可能親自過去。

當然,也不排除他今日心血來潮想自己去。

但是為什麽空手去呢,那是不是就說明,他去古瑯軒別有目的。

別有目的也不是什麽大事,那是寧遇私事。

問題是,翰林院才散班,加上路途時間,寧遇可以說是剛回秋水齋就即刻出了門。

如果他去古瑯軒真有什麽別的打算,完全可以在散班路上直接過去。

古瑯軒離翰林院可比赫家離翰林院近多了,何必費勁走這一趟。

又是空手去,就說明他不是回來取什麽東西。

而是回來後忽然就想去了。

為什麽會忽然想去古瑯軒,這個她今日隨口一提的地方。

雲映實在找不到這個地方的特殊性。

所以最後,她便自然而然的回想起了她與寧遇提起這個地方時的場景。

她很確定,她當時跟寧遇站的不近,周邊更不算隱蔽,偶爾還會有一兩個下人經過,泠春在幾步外,十丈外就是秋水齋,那來來往往不少人,管家的聲音還能傳過來。

那個丫鬟不知道在他們身後看了多久。

被發現後,她面露驚慌,說:“奴婢只是途徑這裏,不好打擾你們,奴婢什麽也沒聽見。”

當時她尚未多想。

因為寧遇,赫崢,與她之間,的確有一層表面上稍顯荒謬的關系,所以她下意識的先反思了自己。

可是這層關系,別人不可能知道。

所以當場所,距離,動作,談話,一切都很正常的情況下,那個丫鬟說這些就不正常了。

換個角度,她可能的確慌亂。

只不過她慌亂是因為自己偷聽被發現,至於說的什麽不忍打擾,不過是隨口扯的脫身之辭。

可為什麽會偷聽她跟寧遇?

原因也不難猜。

偌大一個京城,只有她跟寧遇是舊友。

天際出現幾抹金紅,這件事實在處處透著詭異,她若是不親自去看一眼,總覺得心頭懸著事。

南灣街不算熱鬧,匆匆看一眼再回來用不了多長時間,一般來說,赫崢大概會在半個時辰到府,她沒有耽擱,想在赫崢回來之前回來。

她覺得赫崢心裏還是對她有怨氣,討不討厭她是一回事,畢竟誰都不願意當別人的替身,所以她想盡量少提寧遇。

馬車很快駛離赫家。

天色仍然還早,還帶著暖意。

雲映出門著急,只是想去看看也不打算做什麽,所以就沒換衣服。

馬車很快到了南灣街,街道寬廣,兩邊多是一些貴重首飾和珍玩鋪子,逛的人少,馬車一路十分順暢。

車停在古瑯軒旁,雲映掀開車簾朝外看過去,古瑯軒大門緊閉,並未開門。

更奇怪了。

泠春道:“夫人,奴婢下去幫您問一問。”

雲映應了聲,泠春便下了馬車,雲映看著她走進周邊的店鋪。

雲映盯著古瑯軒緊閉的大門,腦中思緒有幾分停滯,沒開門的話寧遇為什麽要過來?他現在又去了哪?

她對這件事其實沒有什麽其他看法,因為她不了解赫家,也不了解官場,她之所以過來,只是想要求證她的猜測,順便弄清楚這是什麽回事。

她不想無緣無故被人利用。

街道略顯寂靜,古瑯軒大門烏黑,左側是一條寂靜的小巷,右側是一間占地巨大偶有人出的茶坊。

雲映盯了片刻,還是掀開車簾走下了馬車,車夫停在原處,兩個護衛隔著五六步的距離跟在她身後。

雲映站在古瑯軒前,看著這漆黑的大門,然後向左看著那條幽深的巷子,她側眸吩咐其中一個護衛:

“你去看看巷子盡頭是什麽,中間有什麽異常也回來稟報我。”

然後她提著裙擺走進了右側的茶坊,裏面沒幾個人,堂工比客人多。

但興許是到了傍晚,幾個堂工都聚在一起閑聊,沒人t過來招待她,雲映便獨自往裏走了走。

她都有些懷疑消息真不真了,寧遇該不會是根本沒來古瑯軒,只是隨口糊弄下人的吧。

茶坊很大,兩層,這個點人不多,幾乎每桌都在空著,護衛離雲映只有幾步。

雲映沒往裏走,而是踏上臺階上了二樓。

二樓之上傳來沈重的腳步聲,好像不停有人在走動。

樓梯轉角處,背光,昏暗無比。

她留神多看了一眼,在昏暗中好像隱約看見一個隱蔽的暗門,正要推開時,泠春從外面走了進來。

她找不到雲映便在裏面喊了喊。

在雲映後腳的護衛率先反應過來,他回過頭兩三步步下了臺階,然後對著泠春招了下手。

就是這麽一瞬的錯眼,雲映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攬,力道極大,她就這麽帶進了轉角處的一個暗閣。

狹小的房門一關,雲映被緊緊禁錮,她剛要出聲時,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。

“小映,是我。”

寧遇。

黑暗中,雲映看不清他的相貌。

她聲音心有餘悸,她問: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
寧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,他聲音很低道:“我回府時,你院裏的丫鬟傳話過來,讓我來這等你。”

雲映蹙眉,道:“不是我。”

而且她怎麽可能沒事對寧遇提這麽個要求。

寧遇嗯了一聲,解釋道:“後來我也發現不對了。”

他沒有繼續解釋,而是簡潔道:“有人要刺殺我,引我上鉤罷了。”

雲映道:“那現在……”

寧遇道:“他們在二樓找我,人數不少。”

“茶樓下那幾個堂客也有問題。”

下臺階的沈重腳步聲傳過來,聽聲音少說有三四個人,男人聲音混濁道:“人呢,我親眼看見他進來。”

寧遇沒有動,連衣料摩擦的聲音在此刻都明顯起來。

“二樓找遍了,他總不至於是長翅膀飛了吧。”

“會不會是跑出去了?”

“等等!會不會在這個廢倉庫——”

寧遇毫不猶豫的拉著雲映就往裏走,雲映一時想不了太多,只來得及回頭揚聲喊了一句泠春。

她帶的護衛不多,肯定寡不敵眾,但情況緊急,能攔下一個是一個。

跳下一處高地,腳下全是廢紙。

跑到盡頭,那是一扇破舊的木門,寧遇撞開木門,進入茶坊後院,馬廄旁拴著幾匹馬,寧遇用匕首割斷韁繩,上馬朝雲映伸出手。

來不及猶豫,那些人追出木門。

雲映上馬,寧遇帶著她從後院跑了出去,外面是一處寂靜深巷,不知通向何處。

雲映呼吸急促,一切發生的太快,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,她最後喊的那一聲泠春肯定聽見了,不多時消息就會傳出去,會有人過來救她。

她頭一回遇到這種事,心裏難免慌亂,後院處是一處小巷,不知通往何處,也不知是不是死路。

她回頭看了一眼,那些人才闖出木門,她的目光就在混亂中撞上領頭人。那人臉龐陰鷙,眸中盡是兇狠,那一瞬間她後背發涼。

寧遇在她旁邊道:“別看。”

駿馬極速飛馳在青石板上,很快後面便響起了追逐的馬蹄聲,雲映對這裏的路半點不了解,她緊抿雙唇,祈禱著這小巷出去是集市,只要是集市他們就不敢動手。

然而這巷子後是一處林地,寧遇帶著她跑進去。

雲映聲音還算冷靜,她道:“能拖一會是一會,赫家人很快就會發現我們在這林子裏。”

“這些人擔心暴露,想必也不會耽擱太久,一會找不到就會自己撤退。”

天際已變得深紅。

明明還沒過一會,暮色便重了很多,天色開始變暗,越往林子走,荊棘枯枝就變得多起來,連樹木都低矮幾分。

馬背太高,伸出的枝椏總是碰到雲映的臉,寧遇便伸出手,擋在了她面前。

他回頭看了一眼,道:“這林子一時半會跑不出去,先找個地方躲起來。”

雲映嗯了一聲,她不知道寧遇是什麽時候會騎馬的,但是身後人多,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們。

她心跳飛快,不確定這些人是想直接斬草除根還是只抓住他們就好。如果她今日沒有過來,寧遇就算是遭遇這件事,一時半會恐怕也不會有人回家報信。

等到身後馬蹄聲不那麽明顯時,寧遇帶著雲映在一處陡坡處下了馬,然後手下狠狠一拍,棕馬吃痛,獨自向前飛奔。

不遠處有個建了一半的房子,他們沒有過去,而是朝相反的地方跑過去,最後躲在一處石壁旁,重重樹葉掩映,擋住了他們的身形。

寧遇撥開葉子看去,追來的有三個人,身著最普通百姓的衣裳,但個個都身材魁梧。

他蹲了回去,然後輕聲總結道:“一個我都打不過。”

“……”

雲映這種時候沒心情跟他開玩笑,她道:“你知道是誰的人嗎?”

寧遇搖頭,道:“誰都有可能,赫延這些年樹敵不少,他最近重視我,有人想借我報覆赫延也很正常。”

雲映抿住唇,在這一瞬間她想起了赫崢,報覆子嗣這種事在京城好像很常見,比如她父母的起因就不簡單,不知道赫崢有沒有遇到過這些事。

隔了一會,寧遇又道:“也有可能是赫崢。”

雲映立即道:“不會是他。”

寧遇臉上的神色頓了頓,他望著雲映道:“小映,你怎麽確定?”

雲映不答反問:“他為什麽要殺你?”

赫崢早就知道寧遇的存在,這麽多年他都沒有去調查過什麽,更別提現在了,赫崢根本就不是那種會被恩怨裹挾的人。

這一點她還是了解他的。

寧遇笑出聲來,他道:“古瑯軒是太子的,這處茶坊也是太子的,他與太子交好,你知道嗎。”

“而且赫家這樣的家族,即便是丫鬟,也會將之查了個底朝天再讓她進來,安插一個人並不容易。”

雲映道:“可是那又如何,哪裏跟他有直接關系嗎。”

寧遇都有點被她篤定且不願懷疑的模樣氣笑了,其實他並不確定這次是誰,因為他也初來京城不久,對那盤根錯節的關系摸得還不清楚,對赫崢也只是懷疑罷了,可雲映竟然這麽信任他。

在他即將開口時,雲映又道:“他沒有理由對付你。”

寧遇掀起眼皮看向她,女人靠在石壁上,灰塵沾臟了她的衣擺,她抱著膝蓋,半縮著身體,說話時神情很認真。

她不會騙他。

所以她是真的覺得赫崢沒有理由對付他。

但是小傻子,她自己就是理由啊。

然而寧遇沒有提醒她分毫,只是嗯了一聲,道:“你說的對。”

那群人已經走了過去,應該去追那批馬了,過不了多久還會回來。

沈默中,寧遇輕聲道:“對不起,小映。”

雲映大概知道他的意思,但其實她今日並不後悔跟出來,只後悔沒有多帶些人。

當時的情況,寧遇若是不攔住她,她直接去開那道暗門,勢必也會引起那群人的註意,如若真是赫延舊敵,她身份特殊,情況可能不會比現在好多少。

雲映道:“沒關系。”

她只是問:“既然你後來察覺出了不對勁,為什麽還要跟過來。”

寧遇道:“我只想看看他們想做什麽,順道看能不能有別的發現,下次也好有個防範。”

雲映面色變得怪異,她理解不了,又覺得有點符合寧遇的作風。

眼下他們尚未脫險,雲映放不下心,心裏盤算著赫家組織來人過來能用多久。

絢爛的晚霞餘光落在這個無人在意的小角落,落在雲映的身上,透過掩映的葉子,變得斑駁。

寧遇看著她。

氣氛在短暫的沈默後,變得有幾分怪異。

雲映終於註意到他的目光,她擡眸看著寧遇。

但是很快,她的目光被寧遇垂在身前的手吸引,白皙的手背上帶著斑駁血痕,有幾處甚至被劃掉皮,剛才馬跑的快,她根本沒有註意這些。

雲映蹙眉道:“你的手……”

寧遇低頭看了一眼,然後動了動手指,跟她說:“好著呢。”

雲映道:“回府後上點藥。”

寧遇渾不在意道:“又不是臉,不著急……”

他才說完,又忽然想起什麽,握住了雲映的手腕。

霞光落在她的手背,那些細小的傷痕始終未曾消除。

他低聲道:“那我們就很配了。”

雲映就算是再遲鈍,也明顯察覺出這句話的不對,可是她又一時不清楚這是他隨口一說,還是真的在跟她暗示什麽。

寧遇是個很溫和的人,因為太過相熟,他們有時候甚至有點像親人,他偶爾會跟她開一些無關痛癢的玩笑,她從不當真。

也不可能因為寧遇一句關心,一個動作,不經意一句好像有著暧昧的話t,去苦惱他是不是喜歡她,然後患得患失。

她在這方面一向是個不願意多想的人,想多了容易自作多情,而想少點能讓自己失去許多煩惱。

從小到大她都屬於受追捧的那個,從來都是別人揣摩她,而不是她揣摩別人。所以就算暗中喜歡過寧遇,她也只是默默喜歡,很少去揣測他的心意。

“為什麽這麽說?”她問

寧遇松開她的手,對著她笑了起來,然後輕聲道:“沒有為什麽,想到就說了。”

雲映並不意外,她收回手繼續抱著自己的膝蓋,她聽見不遠處有駿馬嘶鳴,是正搭建中宅子的方向。

他們搜完這個宅子應該就會離開,這林子這麽大,他們不可能細致的找。

正思索時,寧遇的聲音輕緩的從頭頂傳過來——

“也可能是因為喜歡你。”

……

雲映楞了一下,這幾個字實在太陌生,她擡頭對上寧遇的目光,不知作何反應,甚至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。

她聲音很輕,問:“……什麽。”

寧遇彎起唇角,他看著女人一瞬間驚詫的雙眸,覺得有些可愛,他像是再說一件極其平常的小事,道:“你不是問我為什麽知道有問題還要過來嗎。”

“其實不止如此。”

他靠在石壁上,手裏捏著片葉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,他緩緩開口道:“聽起來有點傻,當時傳話說是你讓我去古瑯軒旁的茶樓時,我沒有怎麽懷疑,甚至還有些高興。”

“所以我沒怎麽猶豫就出門了,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太可能,你若是想同我說什麽,不會如此大費周章的。”

葉子落在地上,他繼續道:“我知道不是,也猜到是別人別有用心,但是總在想,萬一呢。”

“萬一後來你真的赴約了呢。”

然而“萬一”就真的只是“萬一”,他太了解雲映,這麽多年她都沒有說出喜歡他這幾個字,這短短兩天裏就更不可能了,更別提她跟赫崢還有一層浮於表面的夫妻關系。

而此刻晚霞洶湧璀璨。

雲映盯著寧遇的臉,一言不發。

第一回見到寧遇,她還很小,灰撲撲的一個小姑娘,她看見寧遇,幹凈潔白,像沙礫裏的一顆珍珠,那時候她就在想,好喜歡。

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,喜歡他就像是喜歡一顆珍貴潔白的珍珠,她總喜歡偷偷欣賞這顆絕世的珠子。

讀書,守禮,從容,白玉般的面龐,一塵不染的衣服,溫和耐心的脾性,這些東西在她眼裏都充滿了吸引力。

後來寧遇融入了她的生活。

他是唯一一個會很耐心跟她說話,教她讀書寫字,幫她記住要吃早膳,哪怕自己拮據,冬天也會偷偷給她送衣服的人。

他對她很好,是前幾年裏對她最好的人,甚至可以說對她有恩情。

所以她坦然接受了他對於他那場失蹤的解釋,就算她知道裏面仍有蹊蹺的地方,她也沒有問。

因為無論如何,她不願意勉強他說他不願意說的東西。

她從不否認她對寧遇的喜歡。

這份喜歡細水長流,沒有沸騰過,也沒有熄滅過。

如今寧遇說喜歡她,這算是傳言中的兩情相悅嗎。

她應該很高興,好像也沒有。

她似乎更覺得驚訝一些。

雲映不太確定,總之當她聽見這句喜歡時,心底對他的感情仍然沒有沸騰。

甚至不如他剛出現意外的那段時間。

那大概是她心緒起伏最大的一段時間,她甚至會為了一張相似的臉龐去接近赫崢。

那是生命裏唯一一次沖動。

倘若當初寧遇只是失蹤而不是身死,倘若不是為了救她,她都絕不可能靠近赫崢。

她張開唇,打算如實去說她的感覺:“我——”

馬蹄聲響起,那群人從木屋那兒過來了。

雲映當即閉上嘴,抓緊了自己裙擺,又開始緊張起來,這個時候可不是什麽剖析自己計劃以後的好時機,她對生活可還充滿希望,不能輕易死了,她都想好和離以後自己在城西還是城北養老了。

馬蹄聲越來越近,一道人聲傳了過來:“大哥,撤吧。”

“巷子後就連著這個林子,此時若再不走,待會說不定會與赫家人撞上。”

“現在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,那個女人好像是赫家少夫人,說不定赫崢會親自過來。”

男人回答道:“他在宮裏,不會這麽快。”

見領頭的不動,一手下便勸道:“大哥,你我就算任務失敗,也不能被赫家活捉。”

可是現在走與功虧一簣毫無區別,明明就在這片林子裏,他們沒有馬,跑不遠,也不會亂跑,肯定是在哪裏躲著,說不定這會還能聽到他說話——

對,說不定還能聽到他們說話,畢竟就是從這附近起,他看不見他們的。

雲映狠狠低著身子,她能感覺到那陣死寂的沈默裏,領頭的那人一定正掃視著四周。

“最後把這附近搜一遍,半刻鐘後找不到就撤。”

他隨意指派了兩個人一個去南一個去北,自己則往西去了。

雲映他們就在南側。

她指節泛白,腦中飛速想著應對之法,寧遇拍了拍她的衣袖,他拿著匕首,這種時候還有空玩笑道:“實不相瞞,這一年裏我學了點防身之術。”

“大不了跟他決鬥。”

“……”

雲映對寧遇半點希望不抱,那人一看就不是什麽簡單角色,壯的有兩個寧遇大,不過好在他們在暗處,可以選擇偷襲。

腳步聲越來越近,雲映對寧遇做了個口型,讓他把匕首給她,她來動手可能還靈活一些。

寧遇眉頭一皺,覺得自己被侮辱了,他讓雲映蹲好,然後扔了塊石頭在後面一丈半處。

男人腳步停了片刻,然後直接走過石壁,站在那看向已經已經恢覆寂靜的林子。

寧遇站起身,好在他身量高,當即就出手扣住了男人的脖子,兩人在糾纏時,寧遇手起刀落,劃開了他的喉嚨。

鮮血噴濺而出,甚至濺到雲映的衣擺上。

寧遇輕把男人放下,白凈的臉龐沾著血,他低垂著眸聲音平和的感慨:“……真的好重。”

雲映回頭看了一眼別處,這人現在死了,待會那些人勢必發現不對,她跟寧遇必須趕緊走。

管不了那麽多,雲映才想站起身,不遠處便傳來一道聲音:“算了,撤!”

“老三呢?讓他回來。”

雲映頭一回感受到絕望,她額上泛出了細汗,寧遇看起來心態好多了,他低聲道:“萬一只是用我威脅赫延呢。”

“我早看赫延不順眼了,威脅威脅也好。”

他語氣輕松道:“小映,聽我說,你先跑。”

“他們本來主要就不是抓你,雲安瀾在朝裏很有威望,你就算跑我猜他們也不會為難你。”

雲映蜷緊手指,她道:“那你呢。”

寧遇:“我留下來問問他們找我什麽事。”

雲映:“……”

她以後再也不想跟寧遇一起逃命了。

說話間,那些人已經察覺到了不對,下馬朝這邊走了過來。

“老三?”

寧遇面色終於嚴肅了些,他道:“你先走,我稍微拖一會。”

雲映沒有走,她胸口起伏著,心裏知道就算她跑也不一定跑的掉,林子太大,她不知道得走多久。就算跑的掉,她也不可能真的拋棄寧遇自己離開。

腳步聲越來越近,寧遇扣住雲映的手腕,帶著她往旁邊草木叢生處走去,可是很快,她便察覺到自己後背一涼。

被發現了。

與此同時,由遠而近一陣馬蹄聲在樹林裏響起,赫家來人了,比雲映想象中快一些,可是現在她不確定還有沒有用,她不敢回頭,只是悶著頭向前跑。

危急時刻,她踩到一塊滿是青苔的石頭,就這麽崴了一下。

痛感傳來,她心裏一涼,只覺得完了。

最後時分,他回過頭,想去看赫家人趕到哪了。

遙遙隔著一片淩亂的草木,她看見赫崢高坐黑馬之上,他還沒有看見她,但雲映的心還是一下落回了原處。

她跑不動了,只能停住腳步。

追他們的那些人顯然也看見了赫崢,他們停住腳步,不敢出聲。雲映離他們很近,這種時候一開口可能赫崢還沒過來,她就先死了。

領頭人抽出彎刀威脅,讓他們噤聲。

雲映緊抿雙唇,目光停在赫崢身上,男人連衣服都沒換仍然一身官服,他停在那三匹馬旁,手下過來跟他低聲稟報了句什麽,他沒有應答,目光沈靜掠過四周。

雲映知道,他猜出了她就在附近。

只要她一開口,他就會趕過來。

雲映挪了挪t腳,刀刃泛著冷光,他們一步步靠近她,寧遇把雲映推到自己身前,讓她走在前面。

雲映提著裙擺,她走不快,腦中飛快思索著應該怎麽脫身。

眼前一處還算寬敞,她回頭看了眼寧遇,寧遇提著匕首,腳步慢了下來。

雲映腳步不停,她忍著酸痛走到空地,然後側頭看向不遠處的赫崢,枝葉重疊她不確定赫崢有沒有看見她,但在一瞬間,男人似有所感朝她這邊偏了下頭。

腳上的痛感清晰了許多,疼到雲映鼻頭酸澀,她知道枝葉擋著,赫崢就算看見她看的恐怕也不清楚,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跟他對上了目光。

她抓緊衣擺,張唇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喊出口:

“赫崢!”

寂靜的山林一下變得喧鬧。

寧遇轉過身,他的身手比雲映想象中要好很多,竟然真的只靠一把匕首就攔住那個領頭人。

可是他身後還有兩個人,其中一個拿著刀上前,他蒙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來,雲映若是手腳完好還能跑兩步,眼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。

來不及了。

這人一看就是魚死網破,臨死也想拉她這個墊背的。

雲映朝後退著,看見鋒利的刀刃泛著冷光,在昏暗的黃昏裏有些刺眼。

她僵硬著手臂,思索著怎麽從這一刀中活下去。

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。

刀鋒懸起,混亂之際,寧遇朝她伸出手。

可更快的是遠處破空而來的短刀,通體玄黑,掠過她面前,勁風掠起她的鬢發,精準刺入面前男人的喉嚨。

力道兇狠,直至末柄。

溫熱的鮮血濺了雲映一臉,她手指顫抖,馬蹄聲停住,雲映倉惶轉頭,雪白面龐帶著鮮紅,她模糊的看見赫崢下馬,闊步朝她走了過來,將她扣在懷裏。

雲映胸口起伏,男人身上的冷香包裹著她。

她的衣擺上沾了很多泥土,還有星星點點血跡,鬢發淩亂,狼狽極了。

她原本心跳很快,但她很快發現,赫崢的心跳比她還快,雲映擡眸看著他,赫崢用衣袖擦了擦她臉上的血,問她:“哪受傷了。”

雲映張了張唇,說不出話。

赫崢也不勉強她,他將雲映橫抱起來帶她上了馬,寧遇還站在原地,不過三四個人,就算再厲害,也很快被解決了。

寧遇站在雜草叢生處,衣袍沾血,垂下的手上,白皙的指尖不停的滴著血。

向來溫和清雋的面龐看不出什麽情緒,只有冷淡。他對雲映留有私心,從進入林子的那一刻,他其實有辦法處理掉那幾個人,就比較麻煩,受點傷,但不重要。

但是他還是選擇跟雲映一起躲起來。

因為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不多,他已經越來越看不懂她的想法了,他不會像以前那樣篤定,她仍然會堅定的留在他身邊。

他有把握,如果沒有赫崢,他也不會讓雲映受傷。

興許真是被嚇到了,雲映靠在赫崢懷裏沒有半分掙紮,赫崢把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。

離開時,赫崢垂下眸,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。

那一瞬間,沒有被雲映發現的心思好像一下在赫崢面前無所遁形,帶著淡淡的警告意味。

赫崢如果真的要對付他,可以說易於反掌。

他不動手,一來是因為赫延,二來是因為雲映。

這一點並不難猜,寧遇掃過赫崢懷裏的雲映,然後仰頭對上了男人晦暗冷戾的目光。

他臉色蒼白,笑了起來,聲音遺憾道:“兄長,你來的好及時。”

赫崢卻沒有半分要理他的意思,全然不把放在眼裏,直接帶著雲映離開了,那份輕視他從不遮掩。

雲映疲憊極了,用赫崢的衣服蒙住臉,還擦了擦臉上的血,等走出林子時,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去。

大概是顧忌她身上可能有傷,赫崢的速度不算快,一路都稱得上平緩。

雲映露出臉頰,秋風送來涼意

雲映後知後覺,覺得她今日跟寧遇在一起好像有點惹人誤會。

她輕聲解釋道:“今天出門是因為我覺得寧遇那邊怪怪的,我想去探個究竟,但沒料到會是別人刺殺他。我也不是一個人,我帶了丫鬟護衛。”

赫崢嗯了一聲。

雲映道:“你別生氣。”

赫崢道:“但是我已經生氣了。”

雲映坐直身子:“那怎麽辦。”

男人聲音冷冰冰:“你問我我怎麽知道。”

雲映覺得自己的腳又開始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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